一万只眼睛穿透宇宙--读耿相新先生诗集《复眼的世界》
耿相新先生是知名学者,在文化出版界享有盛名,他出版过历史小说和史学专著,读后深有启发。前不久,邀请他做一次电视专访,专门拜读了他的一本诗集《复眼的世界》,读完被深深地吸引。这部诗集以文化学者独有的目光,划出多条人生空间和时间的多维边界,在历史夹缝中刻出人生过往与未来空间的感悟和思考,在山川岁月、人神文明之间触及文化警觉和哲思,从天道、人伦、律法、乡野、情感、幻觉盘根错节的空间时码线上,用多彩光的本源色把永无穷尽、往复迥异的历史节点上的温馨、温情、欢快、伤感的人间情感世界照亮。
现实的鲜花没有开太久
耿相新先生《复眼的世界》是在个人化的语境状态下用眼睛探测和还原或明亮或隐晦的世界,把自然界的景象移植到思考、思维的空间里。开篇的《左眼与右眼》,诗人用自然的微观具象把过往中某一处尘封的情感,用历史背景凝聚住瞬间的意念。当思维沿着潜意识穿越到古老的各色娇艳的花朵时,只有感悟过的心灵才能体会到它的悠久的鲜艳和历史的芬芳,才能透过美或丑的质感,审美它,享受它,然而,诗人的思维是弯曲的,让你永远抵达不了“光明的雨夜”,只能“笑着”“放下”,因为现实世界的鲜花没有开得太久。
《受了伤的眼睛》,单只眼睛看不到全面的世界,不仅“难以聚焦”,还在不停“摇摆”,还在像 “地震”,用手“触摸”,用耳朵倾听,世界本质是混乱的,是难以捉摸的,世界所有的美好,在另一只看不见的眼睛里,“像河流,像云彩”,一切美的原点在永恒的行走中,“黑暗”看不见的美丽,只有“蜡烛才能点燃”。
开篇的两首诗,让人们沿着两条平行的线寻找光明的窗口,从一个窗口看得到内心世界,另一个窗口观察自然世界,内心与自然便形成了依存与生存的关系,自然是土壤,内心则成为了宇宙的燃爆点,所有的情绪都在内心的土壤上引爆、点燃。
从一种密码破译另一种密码,是诗人极力探寻人类世界的哲学思维。
相新先生是学哲学的,生活、工作、治学都潜藏在哲学逻辑中。光明与黑暗是存着的矛盾的物体,诗人在无数的相向空间世界中,光明与黑暗却无数次的博弈与争论,却永远没有结论,梦中的光明与现实的黑暗常常令诗人不能自己,“我竭尽全力睁开眼睛,扑入眼帘的是黑暗,我的眼睛本来是为了光明而生的”,宇宙的黑暗与人类社会的黑暗不在同一世界,为“光明而生的”眼睛不得不在两种黑暗中游弋,最后不得不在人伦、道德、现实的屈从下“慢慢适应了黑暗”,从诗意的侧面透光某种社会现象。
回忆过往是甜蜜的,但是过往不能复制。《儿时的回忆》“嬉闹在广袤的大地”,“男男女女不同颜色的笑”,平原,麦田,童年、嬉笑、炊烟、麦黄、秋天,玉米,一幅幅记忆深处的画像,就是一部童年、青春电影,哪些短暂又永恒的瞬间,“无处躲藏”,却又时刻存在,从青年、中年到老年,“长大也许是一种悲剧”,“停留于儿时更是一种侏儒”,当读完这首诗的时候,让人豁然明白一个道理,回忆是那么美好,沉沦于回忆中的人就永远也长不大了。
读耿先生的诗集,经意不经意间就会发现,在他的人生道路上许多被融进生命中的物体反复出现,在不同时节,不同的情景赋予了不同的情感色彩和时代意义。从《几棵树》到《一棵草》,从《风与树》到《回故乡》、《在树下》,从人生中的参照物中,对照人生,发现人生,纠正人生。《几棵树》中洋槐树,榆树,楝树,枣树等既是生活中常见的树,也是诗人生命里永远的树,既没有随着年轮增加“不可一世”,也没有常年与生活里的“狂风暴雨”斗争“占据上风”, 《风与树》中,风的能量无所不至,从乡村到城市,谁都离不开风的干扰侵袭,无论你躲到哪里,无论你职位再高,无论你从事什么行业,风无时无刻不在“关照”着你,无法躲藏,无处逃避,只有从这个世界消失时,这个无形的“风”才吹不到你,通过风与树这个自然界人们常常看到的具象实物,隐涩地指出人生的一种奇怪的现象,人们活着想解脱某种社会羁绊是不可能的,只有到了生命终结时,一切才恢复到自然的本来样子。《半棵树》,则是深深的撞击着生活在陌生城市的异乡人受伤的心灵,每一句诗都深深戳着千千万万异乡人流血的疮口,城市本来没有城市,因为千千万万异乡人来了才建成了一座座高楼林立的城市,他们“三分之二的根须和灵魂,遗弃在故乡”,那些折断了的根脉却成为了“永远的别离”,令人心灵深处受到巨大的震撼,城市没有一扇门为你打开,“秋天不是你来的季节”!一句撞击灵魂的拷问,到底何时才是你来的季节?!
从历史过往矫正时代行为
每一道龟裂的方向指示,
我们是裂纹的缝隙的后代,
在牛肩胛骨的炸裂里
灵魂,或悲或喜
——《龟裂》
商代的先民刻在甲骨上的文字从一个简单占卜符号变成了今天的极具文化价值的历史物证,更成为了历史文化血脉的一部分,是始料未及的。从历史符号中与当下人们的心灵碰撞,让人们在熟悉历史的同时,也再次审视这些历史符号的文化价值。
从地域符号凝视历史是《复眼的世界》诗作的一个重要特色。《悬空寺》从“几十根棍子支撑起佛陀”,“必然,一心一意扎根,必须信任北方的山”,“不能低头,不能俯视,只能仰视,光或者无光的天空”。从棍子支撑到生命具象,从仰视佛陀到人的渺小,象征着人类、民族的文明演化进程。
大地仅仅仰面叹了口气
就被绿色重新覆盖
……
小的不能再小的墓碑立在墓前
渺小的坟头向人述说,我曾来过
——《冀南平原》
黄河文明是中华文明的重要部分,黄河两岸先民的生活印记组成了黄河流域重要文明表征, “大地仅仅仰面叹了口气”, 就是自然界的一天,一年,一个世纪,一切自然的过程叙说着“我曾来过”, 《郑州南裹头》这里曾是破除花园口枢纽工程拦河坝的遗留短坝,后经过裹护整理,恰又在黄河南岸,才有了“南裹头”这个名字。诗人把黄河南岸这个独特的地理位置同历史联系在一起,赋予当代人类学上的生命意义,把拦河坝、“逝者如斯夫”、“ 商代都城险工处”、“水的秩序,”作为一种无理的自由”,给生命和人们以提醒以警示。
《西安城墙》,踩着城墙上的灰砖,用“帝国的心脏”把脉“王朝的呼吸”,“到先人之间,与盔甲攀谈,”,“那些无路的存在,无处不在”,从古代穿越到现在,从火药、火器、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到氢弹、原子弹的现代毁灭人类的战争,想象跨越时间和空间,在现实面前“抚摸和平”,祈祷和平。
沿着历史的长河,循着地理的轨迹,追寻来时的路,人生没有原点,人生永远行走在永恒的流浪中。《太白山》“从昆仑山到太白山到华山嵩山”,正是沃野千里的中华大地孕育了伏羲和女娲,中华民族生生不息,代代相传。
历史文化构成了诗作中重要的篇章。如《夸父》、《刑天》、《盘古》、《精卫》、《伏羲》、《颛顼》、《仓颉》等篇章,把神话与传说中人物给予夸张、比拟、幻化为现代人的灵魂,给人以新的感召力。《夸父》“每天,东方分娩一个太阳,每天,西方分娩一个太阳”,不仅是东边和西边的地域概念,也给与了西方与东方两个文明世界的大同与不同。
神话与传说是一个特有时代的表征,有着根深蒂固的影响力,它跨越了文化与学术的边界,在生活与生命学科边缘行走,形成固有的盛名和影响力。“那个创世的盘古,是神,他在无的混沌的壳里”,从有到无,从瞬间到永恒,从哲学之眼观看人类世界。
一座忽略的城墙,
敞开心胸
在两条河的接吻处
它将眼睛安置在一百里外
一只在东方一只在西方
——《起源》
一百字跨越八千年,凝练概述了两个文明世界,高度浓缩了的世界文化史。诗人以史学家的笔触触及到多个朝代脊梁,文明顶端楼尖,数风流人物,用笔刺破人间冷暖。
一万只眼睛透视宇宙
从宇宙日月星辰运行拟化人类生存现状,看穿了宇宙也就看透了人生,《复眼的世界》通过宇宙的时间点和空间线透视人类社会行为,探讨校对生命、生存的价值意义。
宇宙间无数的缝隙
无数真正的空划出的边界
如同一声声叹息
那堵不存在的墙,隔开了谁?
每一个谁,都是一个平行平等的宇宙
——《宇宙墙》
人和人的距离相隔有多远?也许只有一米、十米、一公里,在这个距离之外有一堵看不见的墙,这堵墙用十亿光年、一百亿光年也难以测量,这堵墙的距离才是真正宇宙空间的边界,这种边界永远也无法用现有的尺寸测量,唯一的方法,只有用语言和心灵感应交流沟通,慢慢窥视评估墙的厚度与边界。
从宏观的宇宙,到微观的粒子、微子,是真实的物质存在,这些物质存在与人间的边界墙却是两种不同的存在形式。
它不带一丁点的电
他不和任何一个肉体
或者物体纠缠
它是看不见的中微子
它必须穿透你
——《暗物质》
现实中许多物质如微子、质子,它可以穿透任何动物的身体、钢板、水泥建筑,人们却察觉不到,也没有任何的物体可以阻挡,它的穿透力与人类的思想的穿透力是不同的,思想穿越了地球上的无数感知时间和空间,为人类送去了光明和力量,而作为微细物质存在的微子质子,穿越了宇宙空间的所有物体,却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每一个谁,你可以构建起边界墙”,却防不住无处不在的暗物质,因为,“你不过是裸露在光里的透明体”,诗人以“宇宙墙”、“透明体”完美的对比出了宇宙存在着的两种物质和精神存在的不同形式,让人游弋在宏观和微观世界的空间想象里。
他们在自己的轨道里
围绕着自己的轴,自传
……
分裂意味着分手
他们的纠缠成为人类的纠结
——《量子:纠结还是纠缠》
物质世界里,量子的纠缠与纠结永不停歇,人类世界里,爱情、思想、生命、矛盾的纠缠与纠结如同物质一样,无论时间和空间如何漫长与久远,纠缠在一起的心灵纠结如同电脑病毒一般,只能存放在隔离区,却无法清除,这些记忆的“病毒”与人类的躯体永远的纠缠存在下去,存放在一个共同生态系统的“文件夹”,上帝没有设置清除功能。
心灵瞬间,记忆碎片,镌刻在记忆中的永恒,那个你正是心中的那个“神”,然而那个“神”或许在封神前早一步存在于宇宙中,永久保存在时间和记忆的灵魂里。
我们围坐在桌子旁
但灵魂却不在凳子上
生活在别处
我们已经深陷于一根线
它是一堆0和1的数字
——《生活在别处》
很多时候,手机、电脑、游戏、互联网常常把人带入虚拟世界中,让人的躯壳和灵魂分开,当“深陷于一根线”时,“只剩下闪烁的意识”。
看见与感知是这本诗作的基本内涵,诗人通过眼睛看到的世界,来感悟内心的情感,升华思想意识和精神境界。无论是《我凝视着》、《带上你的眼睛》、《视角》、《俯视》、《看地出》、《仰望》、《非所见》还是《时间》、《虫洞》、《暗物质》、《起源》、《宇宙的终结》、《在时间的上方》、《时间之间》,通过眼睛观测宇宙之光,通过日月星辰运行,类比人类生活,用物质的密码解读人类精神的密码,契合度之高,令人叫绝。
读《复眼的世界》,找不到一只复眼的虫,却看到复眼透视世界的巨大穿透力,世界多彩的光芒没有受到复眼的局限,反而是人类的眼睛辨析度却有了局限,无论孰优孰劣,复眼和单眼共同构成了洞察世界的窗口,把世界的美丽与邪恶照亮。
(作者:国晖,河南广播电视台新闻中心高级编辑)